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少年沙文主義的光芒

 

1986年,蔡康永到美國洛杉磯加州大學攻讀電影電視製作研究所。對照他在台灣受教育感到的「悶」,洛杉磯無異給了他最解放也最舒服的空氣。

 

去年底,他把這段經歷寫成《LA流浪記》一書,紀念當時遇到的精采人物。「這世界有很多不值得念的學校,也有很多不值得認識的人。我的運氣好,UCLA(洛杉磯加州大學)很值得我念,LA也有很多值得認識的人,」他在書的後記裡這樣寫道。

 

回到台北,蔡康永特立獨行的作風與才氣,很快就引起注目。

 

當時正擔任台北之音台長的徐璐,在一場聚會中認識蔡康永,形容他渾身散發一種「少年沙文主義」的光芒。「就像是說:我絕對不要跟你們這種340歲的人混在一起,因為我們身上沒有他要的驚世駭俗的東西,」徐璐非常欣賞,隨即延攬他進台北之音當創意總監。

 

讓人生好過點

 

而挾著如此銳氣,蔡康永一邊寫影評、編劇本,主持廣播節目如「蔡康永台北秀」、「台北黑眼圈」,也當過GQ雜誌總編輯,他才子兼頑童的形象,加上不按牌理出牌,嘻笑怒罵中夾帶批判的文風,頓時讓蔡康永三個字成了「另類」、「顛覆」的代名詞。

 

不過,蔡康永最為人矚目的,當然還是他在電視圈的表現。「我其實做電視還蠻專業的,我不是文化人跨界做電視,」他說。對自己編劇、寫作、主持的多重身分,「我本來就是電視人遠多於一個文化人,」他如此定位。

 

問他做節目的意義,蔡康永很坦率:第一、它有影響力。第二、有錢,然後,有成就感

 

按照爸媽教你,或學校老師教你,不會過一個好的人生,」他說。或許因為自己的成長記憶,蔡康永還想透過節目傳遞些想法,「讓人生變得好過點」。

 

 

主持「兩代電力公司」,他曾經問在場的七年級生:「如果爸媽摔飛機,給你一億保險金,你要不要?」這些問題聽來很勁爆,但蔡康永有自己的底限:「我總是會談比你熟悉的、安全的世界多一點的東西。」像「人獸交」就不在他的範圍內,因為「太遙遠了」。

 

而「真情指數」,不僅是蔡康永的招牌節目,現在更儼然成為所有談話性節目的標竿。它好看,因為蔡康永問的問題不落俗套,本來冷冰冰的達官貴人到了他面前,就變成活生生的「人」。

 

每次錄影前,蔡康永通常很嚴肅,面無表情,也不多話。「他其實是很不安的」,「真情指數」也是「兩代電力公司」製作人溫懷智觀察。他會花幾個小時讀資料、消化問題,錄影時嚴陣以待。套用蔡康永自己的說法,那是準備跟來賓「拼命兩個小時」。

 

但他的態度,咄咄逼人中又不失婉轉、體貼、有禮。「被訪問的人會覺得,對自己的想法更有信心,」因蔡康永投資藝術品而結識,也上過他節目的前蘇富比拍賣台灣公司負責人衣淑凡說。許多人共同的感受都是:「被他訪問很舒服」,所以能夠放鬆,願意侃侃而談

 

「真情指數」的成功,把蔡康永推上電視生涯的高峰。然而就像看待童年贏來的冠軍杯,主持節目對蔡康永而言,只是為了享受過程中帶來的快感,他對成就本身並不在乎。

 

蔡康永從不掩飾他對電視的不屑:「把我作為主持人這件事從人生中畫掉,我不會覺得有什麼缺憾,」他乾脆地說。他不出席金鐘獎頒獎典禮,平時錄完影就回家,也不跟其他電視人聚會、社交。

 

 

 

他也不想跟上他節目的來賓建立關係。「你喜歡的明星就在你面前挖挖鼻孔,放個屁,只會破壞你對他的幻想而已,」他帶著一貫嘲弄的語氣說。「見面只是驗證給你看,你所崇拜的人都只是人。我的工作一直讓我見到名人,其實還挺煩的呢。」

 

與世界,蔡康永是保持距離的。「永遠有一面,帶點輕微的虛無與厭倦,就像電影圈的梁朝偉、張國榮一樣,」韓良露精準、貼切地譬喻。

 

因為有距離,後來變成蔡康永好友的衣淑凡形容,蔡康永就像個天生的「觀察家」(observer),「總是在觀察人生、觀察別人,也觀察他自己。」

 

 

天生的觀察家

 

蔡康永有雙銳利的眼睛。他訪問人,習慣從頭到尾目不轉睛,直視對方。「表情能給我很好的線索,」他說。

 

大量閱讀則帶給蔡康永另一種內在的洞察力。蔡康永喜歡、也善於從書中映照人生。「我讀白先勇,就會看看誰是我生活中的玉卿嫂、尹雪艷,」他說。他很早就離家住校,與父母同處一個屋簷下的時間其實不長。生命中若真有影響他至深的人,應該都是「文學裡顯現的這些靈魂」。

 

在一個異性戀主導的社會,觀察別人、隱藏自己幾乎是一種同志與生俱來的天賦。對蔡康永來說,或許也不例外。

 

兩年前,他在李敖的節目中,意外公開承認自己的身份,此後就不避談同志這個話題。去年底,蔡康永不僅在「台北同玩節」的「認識同志手冊」上簽名,最近還上電視節目大談同志生活的甘苦。

 

因為太聰明,蔡康永容易給不熟悉的人一種尖酸、嘲弄的感覺。一位媒體工作者還記得初次和他談合作案時,感到自覺不夠聰明的人,可能很難與他共事。與他相處,似乎要看一下他的臉色,否則冷不防就會被嘲弄

 

然而身邊瞭解的人卻透露,他談感情不僅寬容,而且付出。

 

提到感情,蔡康永說,很多同志很脆弱,但他不是。或許經歷幾番波折,他說現在自己「不太怕事情發生」,是「堅強」的。理由是:「你如果對人生的殘忍或是記憶的不可靠,都做好心理準備了,就實在沒有道理那麼脆弱。

 

我愛你,與你何干

 

親近的朋友也都知道,蔡康永現在有個穩定的感情世界。問他對幸福的定義,他隨手就擷來作家木心的詩句「原來這就是幸福了」,並不諱言:「這是我目前的心情」。

 

只是,他也不會選擇全然的癡情。蔡康永引用歌德的話「我愛你,與你何干」說:「我理解,可是這不是我。我是那種很計較投資報酬率的人。我愛你如果與你無干,那我就不愛了。」

 

他緊接著又補充典型「蔡式」的逆向思考:「我如果碰到這種人也很困擾啊,就是他一直愛你,又覺得與你無干,那你不被他煩死了?!」

 

雖然對自己的性向坦然,但讀蔡康永的書,玩世不恭、冷嘲熱諷的筆調外,總是隱隱瀰漫著某種憂傷。蔡康永自己也同意:「我表露情感非常壓抑」。

 

「我在看別人表露情感的時候,都會覺得不安,覺得真的有必要把自己心裡想的事情講的那麼白嗎?」他說:「這是我的書唯一的問題」。

 

他說自己沒有代表作,除了覺得主持的節目「很多人都有過」,其實也包括他最在意的寫作。

 

「我很少談我自己的人生」,他說。某種角度看,這是寫作的缺憾,「你可以在三毛的書裡驗證人生、在瓊瑤的書裡驗證人生,但我連寫作這件事,都沒有成為別人印證人生的標竿。」

 

如果按蔡康永自己的定義,人類合理的壽命應該只活到40歲就好,那就不用再煩惱股票、銀行這些問題。假設如此,今年剛滿42歲的蔡康永,對多出來的人生,又到底想追求些什麼?

 

無聊與意義並存的人生

 

「我對電視的容忍度,得靠著我的年齡來維持」,他說。對於今年接下這麼多節目,他認為是種實驗。除非,未來影響的範圍能擴展到整個華人市場,否則,這是他容忍台灣電視圈的最後五年。

 

但許多朋友已開始擔心,過高的曝光對他並無好處。立法委員羅文嘉、劉昭儀夫婦都與蔡康永有多年的交情。對他「娛樂界」的形象逐漸強過「文化界」,羅文嘉轉述一班朋友的看法,不諱言說:「好可惜。」

 

特別是「康熙來了」,連續幾集邀請許純美、柯賜海、王筱嬋等話題人物上節目,雖然收視率衝上高峰,卻不免引起爭議。一位電視製作人就直率地批評:「『蔡康永』三個字等於拉抬了他們的身價」。

 

65歲,已經退休的高中老師陳之筑,對當年的小朋友、今天已邁入中年的蔡康永則帶著期許。「按他的能力,他真的可以做更深、更好的東西,現在是他最好的時候」,陳之筑期勉他:「既然你做大眾媒體,就有這個責任。」

 

不過,蔡康永本來就不是主流價值體系裡的「有為青年」,重點是,他也從來不想做。

 

剛從洛杉磯回來時,他也想過拍電影。但後來發現,「拍電影真的麻煩死了。」他說。「你可以像侯孝賢一樣和大環境對抗,可是非常不符合我們這種懶惰、散漫的個性,所以就算啦。

 

面對週遭的聲音,蔡康永的反應則是:「我的個性裡無聊、叛逆、正經的部分都有。過去出現的是我正經的部分,所以大家認為我是一個正經人,那我可不可以把無聊的部分呈現出來?我覺得可以。」

 

人生應該是無聊與意義共存的,我覺得我的人生應該是這個樣子,節目也可以是這樣子,」他認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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